原文刊发于北京大学团委机关报《北大青年》 2015-05-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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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月3日23:15,手机上的实时气温显示着10摄氏度的字样。
舞台下,1998级的校友叫回在一旁蹦蹦跳跳的小女儿,“强行”把手中抱了许久的粉色小外套给她一只胳膊、一只胳膊地穿上;1988级的校友则两次返回车上,先取了薄夹克,后来干脆穿上了抓绒外套。
舞台上,三四十岁的老北大人,在极具现代色彩的炫目灯光下,在打扮时髦的电子乐队乐手的伴奏下,忘情地唱着上世纪流传在园子里的歌。
后方,传来喃喃低语:“他们唱的都是以前的歌儿。但以前不是这么唱的。”
驻唱35楼
“女孩从此笑眯眯/我再不属于我自己。”
——许晓峰《红毛衣》
1986年,一位姑娘亲手为1983级英语系校友许晓峰织了一件红毛衣,而他为这位姑娘写下这首流行一时的《红毛衣》。有关歌词,许晓峰解释道,“意思是毛衣归了我,我归了她”。后来,歌中的女孩成了他夫人。
上世纪80年代,许晓峰喜欢和一群朋友在图书馆门前的草坪围坐弹唱。但那时候,可以弹琴唱歌的地方并不限于这块草坪。
1988级技术物理系校友巴特尔就常受朋友之邀,到女生楼下“驻唱”。巴特尔说,那是一个“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”,如果想到女生宿舍找一个女孩,只能站在楼下喊她的名字。
有时候,他在女生楼下自弹自唱,也有时候,他弹琴为唱歌的男生伴奏。“唱得好的时候,会有楼里的女生隔着窗户喊‘再来一个!’如果唱得不好,也有女生在窗口敲脸盆,遇上脾气急的一盆水就泼下来了。”巴特尔顿了一顿,“嘿嘿”一笑,又补充说,“当然了,也没有唱得不好的时候。”
巴特尔承认,大一的时候开始学吉他,有一部分想追女孩的原因,但他主动讲起的倒是他朋友的故事。“我估计他可能是爱上了35楼一个女孩。每天晚上9点来钟下了晚自习,就拎着吉他到35楼门口唱歌。后来追没追到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虽然唱歌不能解决所有“草坪歌手”的“个人问题”,但做一个歌手还有出人意料的“福利”。1985级东语系校友池永强挥着大手说,“虽然说打饭从来不排队,那是黑社会。但是有时候我就能打饭不排队啊!”
合唱团男低音出身的池永强是“草坪”上的主唱,他在学校里认识不少人,更被许多人认识。去食堂吃饭的时候,总有排在前排的同学认出他,说,“嘿大池!来这儿排来这儿排!”这时候,池永强就端着饭盆走到队伍前端,不管是不是真与这位同学熟识,也咧开嘴一笑,拍拍他肩膀,“谢谢你哥们儿!”——就这么认识了。
骄子与弃儿
“名牌大学有味道那个水平真不低/教授学者先进集体分房有问题/文凭就是一张纸它给我也给你/大学毕业六十五我养不了自己。”
——池永强《摇摇滚滚的路》
上世纪八十年代,校园广播站里没完没了地播着台湾、欧美地区的民谣、摇滚,披头士、卡朋特、罗大佑也在校园中悄悄流行。池永强回忆说,改革开放后,是他印象中最前卫、最自由的一段时期,几乎与世界完全接轨,“国外音乐流行什么,我们就唱什么。”
那段时间,却也是校园围墙受社会思想冲击最为剧烈的时期。社会上,无论何种工作,下海经商的都大有人在;而北大校园里,也不乏有人不惜辍学,要到社会上捞一桶金。“他们每个人回来都西装笔挺,向你递上一张名片。但我们的专业要5年才毕业。”当时,池永强拿着每月六十块的生活费算计着,如果到中关村工作,每月起码能赚到四、五百元;而同期,公务员的津贴加上补助也不过一百来块,“吃饭,买东西,那时候消费品还特别贵。一套好的西服也要几千。”池永强说。
商业思潮的冲击和对未来的迷茫叠加出的躁动,在封闭的校园里弥散、发酵。
“有人写诗,有人写小说,有人写歌儿,这就是一种表达。”许晓峰说,当他背起攒了很久钱买到的吉他,拿着它挣钱,拿着它找姑娘,拿着它在草坪上自由地歌唱时,仿佛所有青春期的烦恼都得到了解决。1991级社会学系校友许秋汉也说,“青春时期内分泌旺盛,有什么东西愿意表达,现在再有些什么可能就不会落实到行动上了。”
盛夏的夜晚,这些北大的歌手坐在图书馆前的草坪上,眼界却未局限于校园的围墙。他们唱着“跌跌撞撞”的民谣,直抒胸臆。
当许秋汉看到面临毕业的北大学生要为留在北京交“增容费”时,他感到不解与愤怒,“只有垃圾才交增容费啊!”书生意气下,许秋汉挥笔写就《长铗》。一时间,“长铗,归来乎/士可杀,不可辱/从今后对酒当歌/乐得逍遥回故乡”在校园里被传唱开来。
而今天为更多人熟知的《未名湖是个海洋》,则远不如《长铗》豪气。当时,许秋汉读到一篇名为《未名湖是个海洋》的文章,又有感于理想和现实的差距、奋斗和失望的矛盾,故作下此曲。
“九十年代,北大的诗歌就开始衰落了。”许秋汉说。
青春,再会!
“如果错过你是我的过错/人生一错再错/今夜何妨将错就错。”
——巴特尔《错过》
在草坪音乐节上首发的新歌《错过》,是一首由88级校友共同填词、巴特尔作曲的歌曲。“多年失去联系的同学,忽然在微信群上炸开了。你一嘴我一嘴地聊这些年错过的事。”巴特尔说。
大学时代,一周几次的聚会,晚自习后抱着吉他坐在草坪上,几波儿不同的人相互“茬歌儿”比赛……池永强说,当时在学校里弹琴唱歌,也被长辈们看作“小流氓”“不务正业”,但在同龄人中却很受欢迎;许秋汉说,他在大学时候学会了抽烟,“夏天虫子多,在草坪上唱歌儿之前得点一根儿烟熏蚊子。”
现在的许秋汉已经和过去那个留着长头发,穿着飞车党黑皮夹克唱歌的青年判若两人。他戴一个细边金属框眼镜,剪着寸头,头发短得可以看见头皮。穿普通的暗色T恤和卡其色裤子,踩一双男士凉鞋,背双肩包。若不是又拎了一个吉他,他完全符合一个青少年科普杂志主编的“正面”形象。许秋汉说,他自1998年后就不再创作音乐了。“我那时候就不想做歌星,觉得没意思,现在的生活更符合我选择的道路。”
这些年来,“草坪歌手”中,有人还在继续音乐之路,有人则早已告别吉他。
回顾学生时代,许晓峰把那时候的“草坪”视为一种象征,“80年代的那个草坪是青涩的,但更是自由、宽广,代表着希望的。”他说,80年代,校园音乐和社会音乐截然分开,“校园音乐一听就是学生写的歌”。但现在,校园与社会之间的界限日益模糊,校园音乐逐渐失去了它应有诗性和灵魂。这种“灵魂”,被许晓峰理解为创作目的的纯净性,“是一种真诚”,他说道,“音乐还是写自己的事儿”。
然而,上一辈的“草坪歌手”与“草坪听歌人”,已经与北大渐行渐远。
采访中,池永强说起2002级新闻与传播学院校友邵夷贝时,还条分缕析地称赞她:“能扣准社会年轻人的脉动。仍然有宽阔的视野和关怀,但比我们更尖锐,也更有个性。”但聊起近两年北大十佳歌手的时候,池永强则摇摇头,往后靠上沙发背,“没太关注了”。
草坪音乐节上,一位1988级地球物理系的校友兴致勃勃地说起,大学时候,他们不但会去广播站花5毛钱,翻录一盘这些校园歌手的磁带,周末还常特意去许晓峰开在西门外的咖啡厅听他们唱歌。
而现在,尽管很多校友也常回北大参加各种活动,或工作单位距北大不超过一公里,但校园里流行的原创歌曲是什么,他们已经不知道了。